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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布谷鸟》作者对话:创作有“中国元素”的童话
2015年7月7日 ⁄ admin ⁄ 评论数 0+ ⁄ 已影响 +

寓言童话故事集《布谷鸟》是作者王以培从《论语·先进》“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典故出发,创作出的100余篇具有中国元素的童话故事,这些童话故事还包含近10年来他在长江三峡采风、搜集的民间故事、神话传奇。他把这些故事献给孩子们,也献给都曾是孩子的大人们,让众人在回味童年时,参悟人生真谛。
  王淑丽:我们知道您是一位诗人,在大学教书,从事学术研究,一直以来都在从事诗歌创作,也写小说,还翻译了《兰波作品全集》《小王子》……我很想知道,您平时的这些创作,包括学术研究,与您的童话是什么关系?
  王以培:它们是一体的,好像一棵树上,有树干、枝子、果实、花朵,而到底什么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总之,它们是一体,是发自同一水源的河流、小溪、瀑布,童话更像瀑布,只是表现形式不同,就像水,有时是河水,有时是冰雪,有时呈雨雾。
  童话本质上也是诗歌,而我更崇尚“通灵”、“立体”,即打破时空,让现实进入灵的境地。如《红楼梦》中的宝玉,生来含着玉,这现实中的“不可能”,恰恰是创作的起点。
  比如《布谷鸟》中有一个童话,叫《书包里的海》,说从前有个小姑娘,书包里背着海;上课时就把海铺在桌上,因此,她的书包和她的课桌,颜色一直在变;常有鱼儿从桌面游来……同学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原来这是她家乡的海——离家之前,她去和门前的大海告别,海就钻进了她的书包,陪她一起上学。
  王淑丽:可见“布谷鸟”穿越了时空,带我们进入了“通灵”的境地。而我接下来的问题,还是从童话说起:作为《小王子》的译者,您现在写了自己的童话集《布谷鸟》——两本我都细读了,我想知道,《布谷鸟》的创作,是否受了《小王子》的影响?而《布谷鸟》与《小王子》又有什么不同?
  王以培:影响是肯定的,或许是潜移默化的影响。10年前,我花了近半年时间翻译了《小王子》。当时诸事不顺,我选择译《小王子》,起初是为了疗伤,以为童话会是一个避风港,“小王子”能带给我些许安慰。然而进入《小王子》才发现,原来童话同样是一段孤独而艰辛的旅程;与其说从中得到安慰,不如说踏上了新的旅程。童话看似返回过去,实则走向未来、未知,是从已知的生命里,发现新大陆、新乐园。
  译完《小王子》,我还写了一篇《破译“小王子”密码》,但心中更深的想法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写一部中国的《小王子》?
  王淑丽:如今《布谷鸟》已经“出山”,您感觉自己的目标实现了没有——它能不能算是一部中国的《小王子》?
  王以培:这不是我说的,得时间来说,读者来评判。而亲历翻译、写作,我这才发现,创作初衷一致,而写出的作品,却截然不同。
  王淑丽:这也是一直以来,我想跟您探讨的一个问题,即您是否感觉您的童话中,包含更多“中国元素”?
  王以培:正是如此。在创作中,我深切体会到:无论《小王子》或安徒生童话,都源于个人的内心感受,以一颗纯洁、孤独的心,来观察理解世界,重新发现生活与生命。而童话不仅是成人献给孩子的礼物;也是曾经的孩子献给大人的礼物。唤醒沉睡的童年,弥补生命中的缺憾,找回起初的童心爱心,是所有童话的共同特征与初衷。
  然而,当我回忆童年,发现自己原本植根于中国传统。在中国的现实与文化传统中长大,我的全部作品,自然也“很中国”。而且我发现,其实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包含极其丰富的“童话元素”;我相信,谁得真传,谁就发现了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源泉,并从此思如泉涌。
  王淑丽:可见一些复杂而深刻的问题,在童话里变得简单明了。而具体说来呢,这些传统因素,如何体现在您的《布谷鸟》中?
  王以培:比如《小王子》的作者,根据自己的亲生经历,写到他的飞机掉到撒哈拉沙漠中;而回忆童年,我“空降”在了“舞雩台”上。这是真实的感受,我常在恍惚间加入到那一群人当中……
  王淑丽:是《论语·先进》篇中,“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那一群人吗?
  王以培:正是。其实这一篇,国人并不陌生,现在中学语文课本里都有,应该算是常识。可惜个中道理,并不是人人都明白。而这一篇,也是《布谷鸟》的“发源地”。在我看来,它体现了孔子教育思想的根本:即孩子们的第一要务就是好好玩,玩痛快了再说别的。正如教育的根本,不是读书,而是培养性情。
  通常我们一提传统文化,就是排排坐,念《三字经》《弟子规》,这完全是对传统的误解。其实,孔子最懂得尊重孩子的天性,而他自己,一辈子也都保持着一颗童心。
  这不是我说的,在《论语·先进》篇中有明确记载;舞雩台原先是鲁国祭天的地方,而孔子常领着他的一帮学生,在那里乘凉聊天,唱歌游玩。而在我看来,“风乎舞雩”这一篇,正是中国童话的源头。而“布谷鸟”也正是从这里起飞——
  童话《布谷鸟》的“引子”这样写道——
  从前有一位老人,领着一群孩子,在河边森林里游玩。
  老人问:“孩子们,说说你们的志向。假如有一天梦想成真,你们都想做些什么呢?”
  一个说:“我将治理好一个国家。”
  另一个说:“我要教人们道德礼仪。”
  老人不说话,却看着旁边一个孩子,他好像心不在焉,正在那儿拨弄琴弦。
  “你呢,说说你的志向?”老人问。
  这孩子放下琴,说道:“我的志向,与他们不同。我只想在暮春时节,和几个童子一起去河边沐浴,然后吹着风,唱着歌儿,一路回家。”
  “哎呀,我的志向,正与你相同!”老人站起来说。
  话音未落,风中传来布谷鸟的啼鸣。
  他们循声而去,踏着欢声笑语,边玩边讲故事。
  森林深处,不时传来布谷鸟的回音:“布谷——不古……”
  其中的这位老人,就是孔子,或孔子的化身,我们的先知。可见,真正“得真传”的,不是会讲大道理的大人,而是贪玩有趣的孩子。
  所以,我的童话开宗明义,就是要替贪玩的“野孩子”撑腰打气:无论以什么借口,压抑我们的天性,不让我们好好玩,天理难容。不要拿孔孟之道来吓唬我们,孔子的志向如此;孟子也说过:“大仁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一句话,童话源自童心,童心就是好玩儿。而我写童话的初衷,也正是梦回童年夏夜,听老爷爷讲各种传说故事。我的假想读者不是别人,正是童年的自己,也是我的孩子。
  而回到“中国元素”,再说说《布谷鸟》名称来历。照民间说法:“布谷”即是“不古”,因此,布谷鸟的叫声,表示对逝者的祝福与安慰。
  王淑丽:可对于一个孩子,这些问题会不会太深奥了?有关生死问题,孩子是否能接受、理解呢?
  王以培:我的孩子今年8岁了。根据我的切身体会,其实,孩子常常思考生死问题。比如,爷爷去世了,他会一直问:爷爷到哪里去了?我于是写了《布谷鸟》的故事,回答孩子的疑问,让他跟着布谷鸟的叫声,去梦里见去世的爷爷。还有《金顶山》的故事,也是写一个孩子漂洋过海,到金顶山见去世的爷爷。当然,我的童话并不都是这些,还有一些有趣的传说故事,还有我这些年在三峡采风时,得到的长江边的民间传说故事。
  王淑丽:那么,个人创作与现成的传说故事间的关系是什么?
  王以培:这也是一个关键问题。如果我们的童话故事,只是将传说故事改写、整编一下,就算不上是原创童话了。这里,我并不是为原创而原创,只是我的创作经验告诉我:最好的童话来自现实、历史,但同时,也源于自身的感悟与创作。
  比如,在第三辑“大河涨水”中,我写了一个“梅溪河”的故事——故事源自我旅途中的发现和亲身体会——三峡涨水,真的淹没了白帝城下的梅溪河;我屡屡寻访淹没区,看见羊群排着队,在山坡上吃草,太阳一照,看起来就像一条银光闪闪的河流。就这样,我获得了灵感,写小羊为了感激梅溪河“每年春天,总是把草润绿了给我们吃”,于是赶在大河涨水之前,将梅溪河背上山——后来梅溪河变成了一条瀑布,“瀑布飘坠时,梅花缤纷坠落”。
  再比如,我在长江边,常常看见许多辛劳的母亲,坐在江边绣花、纳鞋垫,绣出的花鸟金鱼活灵活现。于是就有了《金鱼鞋垫》的故事。
  还有很多“中国元素”,多亏您的提醒,您不说我还没有那么明确意识到呢。
  王淑丽:我相信时间,相信真正有生命力的故事,最终必定会赢得读者。
  王以培:这一点,我也深信不疑。我只怕自己的童话写得不够好,不怕好的童话没有读者。
  还记得小时候,我喜欢翻箱倒柜。有一次,翻出了我姑姑在民国时期用过的一本高中语文课本,纸都发黄了,但这本书对我影响深刻。其中有许多古诗词,我喜欢,就背下来。后来在鲁迅先生的《中国小说史略》中看到,才知道它出自宋代话本《碾玉观音》;写一群文人闲来无事,在讨论春天为什么会过去,有的说是因为春风的缘故,有的说因为春雨,有的说因为东风、柳絮……个个有诗为证。我由此得到启迪,写了《古城的秘密》——
  说从前有一群文人闲来无事,在城头讨论这座古城之所以长存的秘密:有的说,是因为静女,有的说因为商女,有的说是烟、是雨、是因为“台城柳”,人人有诗为证。由此,我也想让孩子们读到这篇童话时,顺理成章地背诵一些古诗,更重要的是,理解我们的先辈精神实质:我们是怎样一个民族,在精神气质上,与异族有何不同。然而,最终的落点与核心还不在这里,在结尾处——
  听见议论,诗人韦庄从不远处的城头走来,说道:也不是静女之静,也不是商女之伤,也不是城中烟雨;城池安宁,只缘于台城垂柳。有诗为证: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果然,抬头望去,柳色如烟,从城头散开。
  而正在此时,一群孩子从城外的森林里跑来,迎着风雨,唱着歌儿,一路回家。
  一位老人信步走来,叹道:诸位该醒醒了。瞧,城外的大河正在涨水;这古城的兴亡安危,还得看这些孩子!
  众人听闻,如醍醐灌顶。举目仰望,但见这位老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慈祥的目光里,有旭日东升。
  落点又回到风乎舞雩,咏而归,但这里的意义又有不同,这也是我对传统的理解:我们不能一味沉醉、沉湎于所谓“优秀文化传统”,让孩子都变成“孔乙己”,“之乎者也”有什么用?最重要的,还是要培养出一批健康、强健、朝气蓬勃的少年儿童。
  王淑丽:这就是你所理解的“中国元素”?
  王以培:正是如此。但话说回来,所谓“中国元素”,最终只有化在血液和生命里,变成真实的爱与光,才有价值、有意义。反之,那些陈旧的病态美,如同束缚心灵的“传统教育”,无论过去、现在,都是有害的。因此,篇幅所限,我最后再说一个童话,《流浪汉和他的布口袋》——
  从前有个流浪汉,在世界各地漂泊旅行,每经过一个地方,就将它装进自己的布口袋。
  就这样一直走啊走,走了一辈子,直到老了走不动的时候,他已不知自己走到哪里,住在什么地方了;换句话说,他想去哪里,就在哪里——
  这天晚上,他想在纽约过夜,就把纽约从布口袋里取出来,铺在草地上,躺在灯火中的一片小树林里,枕着1969年的细雨和摇滚乐,沉沉入睡。
  过两天,他又想回青藏高原,就将拉萨从布口袋里取出来,躺在雪山草地间,听着喇嘛的诵经声,安心入眠。到了晚年,他常想回家,布口袋里就涌出钟声和烟雨江南;他常躺在乌篷船上,枕着江枫渔火对愁眠。
  这就是他流浪一生的收获,那只搭在肩头的布口袋,直到他死后,人们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两件破衣裳和几只空酒瓶,什么也没有。
  一句话,成长无界、心灵无界。童话就是要挣脱种种束缚,将破碎、分裂的世界,包括人与自身的心灵重新融为一体,找回起初的爱心、童心。
  

 

(来源:中华少年作家网/作者:王淑丽)

责任编辑:文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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