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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个时代,我习惯站在更远一点的,更低一点的距离和角度来做不一样的揣摩”
记者:初读《大唐李白》,以为你要以大唐为背景,为读者刻画一个遗世独立、飘然不群的李白形象。及至读了简体版中文版序言才明白,你试图从李白的个人经历入手,通过丰富的工具性细节,找到历史叙事的整个脉络,重建当时的盛唐景象。作为以写虚构作品见长的小说家,你何以有这样的确信,实现这一非有百科全书式的才华方能胜任的宏大抱负?
张大春:秘诀在于,我用了一种“散射型”的写法,这是我随便用的一个词,不是准确的学术名词。我给你举个例子,1992年,我曾经写过一部16万字的小说《没人写信给上校》,借鉴的是加西亚·马尔克斯那部众所周知的《没有给他写信的上校》。我讲的是台湾的一个军购案。在这个案子里,蹊跷的不是一个上校给谋杀了,而是当时台湾政府用了各种力量,国家的力量、政府的力量阻挠这个案子被正确地办下去,因为用陈水扁的话说,这个案子就是一张大网,一旦揭露,整个台湾都承受不了。
那么,我就想我何不顺着“用各种干扰的力量阻挠办案”的思路,去写一部小说呢?起初我是想在写完正文之后加注,就好比一个人骂另一个人“杂碎”,我就在下面正经八百地注“杂碎是一种食物”,然后给你解释是怎样一种食物。这是一种很好玩的写作实验,但我发现要这么做,注解的文本比正文还要多。那我就想,我不要在正文后注解,而是把整个注解融在正文里。
写《大唐李白》我就使用了这个路子。当我想解释一件事,我就不管篇幅地延伸这个解释,这样很容易“跑野马”,跑到后来读者不知道你在哪里,所以我又要找到一个叙事轴线,来控制这个注解散射的程度。这个叙事轴线怎么表现?比如,我写到一个狂客,在小说开始他只是一个身魂,到了第二部《凤凰台》里他还没下楼,此后很长篇幅里,我根本就没写到他,直到最后你才知道他是贺知章。我就这样通过种种干扰,让叙事暂时中断,形成种种伏笔。对正文的注解也是这样。对一个读者不见得熟悉的事物,我先解释到一个程度,然后跳开,到了某一个章节,我又杀一个回马枪,突然跳出来再做个解释。当你回过头来看这些解释,你会发现它们之间相互照应,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
记者:你写大唐和李白,并非简单的兴之所至,或可比拟的是,眼下的中国在不少人眼里就是一个盛世。因为其盛,所以时时以大唐来对照现实。但“梦回大唐”真回得去吗?回去了又是怎样一番景象?你有过这样的疑惑吗?
张大春:我有个习惯,也是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就是对我们这个时代,这个比较喧嚣和热闹的时代里产生的种种文化表现,我习惯站在一个更远一点的,更低一点的距离和角度来做比较不一样的揣摩。好多年了,我们都在期待着一个面目非常不一样的中国在世界上崛起。不管是民间社会或者是文化人,以及文化产品的消费者,或者稍微广泛一点,不论从事哪个行业的人,对于他们或是眼见或是期待的繁荣和盛况,都有各种不同的理解和认识。我就想到中国历史上某一些可以来对照,可以拿来做更细致的考察的现象,我很自然就想到了大唐李白。
事实上,我一直有一个疑惑,盛唐到底发生了什么?后世的中国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以至于讲到文学就是盛唐?我就看不懂它盛在哪里。有意思的是,我最喜欢的作家都不在盛唐,杜甫可以算一个吧,但杜甫反映的是盛唐最折磨人的一段经历。那我要写盛唐,我得写谁?我太太的一句话启发了我。她说,你就写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人。我想到卡尔维诺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这本书太有名了,有名到什么程度呢?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读过。那么你回头看中国历史,要问你几乎不用思考就能说得出的有代表性的文学家,大概很多人,很高比例的人都会提到李白。李白就是这样一个有名的人物,有名到什么程度呢?在今天的世界,在华文世界,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认识他。
记者:但读《大唐李白》给我感觉是,你写了一个可能很多人都不认识的李白。很多人都认为李白是“天子呼来不上船”,你却认为,他随波逐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贪恋权力;很多人都认为李白“自称臣是酒中仙”,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忧来明日愁”。你却认为,他很可能都不是一个好酒的人。
张大春:李白妙就妙在这里,他浑身都是误会。他被最多人提及,但后人对他个人的了解却很少,对他作品的认识也存在很多谬误,在解释他被误会的事的时候,我们又加入更多的误会。好!那我是不是就和大家一样,给你一个全然的误会?我面临的是一个道德判断,而不是技术判断。李白没有第二个人生,我们不能随便把他这样捏一下,那样揉一下,那样说不过去。你也不要听信他自己的信口开河。通过对大唐背景的掌握,你可以推测到他可能做的事情的极限。比如他吹嘘自己年少时曾手刃数人,你能相信吗?李白在骗人的时候,看起来很过瘾。但你信了,那是你的道德上有问题,因为你罔顾大唐律法不允许子民如此行事的事实。
记者:李白的声名,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世俗的利益。即使是一度进入宫廷,也不意味着他进入了当时权力场的核心。而这惊鸿一瞥过后,他就永远地被权力放逐了。
张大春:实际上,李白一直没有放弃过融入权力场的抱负。要不怎么理解他在57岁那年误投永王成为叛乱分子?当时,也只有杜甫写诗为他辩护,说世人要怜惜他的才华。而李白之所以做出这样错误的政治判断,很可能就来自他那把唐代当成是春秋战国的世界观。李白虽然飘然不群,却从少年起就怀有“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的理想。但他根本就不认识他的现实,他永远是通过春秋战国,或者诸葛亮、谢安、谢灵运这些古人,来“翻译”他看到的现实。他认为自己可以在朝廷扮演一个角色,可以治国平天下,为什么他以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因为他把大唐帝国看得太简单,看成一个纵横家还能驰骋其口舌,并对君王有所号召、有所影响的时代。这样你就会思考,一个像李白这样的诗人该不该有这些宏大的野心,壮丽的气度?李白的失败,是不是也告诉我们,作为一位诗人,却拥有文字之外更大的企图和野心,这其实已经远离了他真正的志业,所以李白在盛世和盛名之下,面临的必然是被世俗生活所排挤的命运。
至今想来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的是,按说李白是唐代最没有资格、最没有机会,去缔造这个时代的繁荣或者说为繁荣添砖加瓦的角色,但从他的个人表现上,又可以说,没人比他更好地荣耀了那个时代。李白与盛世之间,有着怎样一种奇异的张力?他注定融入不进盛世,但融入不进,又不表示他与盛世没有关系,也不表示他不渴望融入,而这样一种既疏离又试图融入的张力,正是特别吸引我去探究大唐和李白,并最终写下这本书的原因。
“如果每一个部分都‘像小说’,就等于对小说这个写作方式没有开拓”
记者:一部融历史、传记、小说、诗论于一体的《大唐李白》,它所有的庞杂和丰盈,它最为核心的秘密,其实还是藏在李白的诗歌里。问题在于李白很多诗歌,都属酬唱之作,其中多夸张不实之词。而与李白诗歌有关的少数记录也未必全然可信。如此,你怎样建立起一部大唐和李白的“信史”?
张大春:没错,首先我只能在一个资料较为薄弱的情况下,来印证或推断李白的人生,也只能通过缺乏足够资料的李白这个引子来描绘大唐景象。由于历经十年“天宝之乱”,李白作品散佚十之八九。他现存的几个不同集子,也只是分别罗列了大约700到1100首左右的诗。但我并不担心写不出真实的李白。因为李白真实的人生从来没有被真正建立过,通过李白的诗歌,甚至招来了各种各样的误会。所以我只能在唐代的制度、社会现实、人情风俗,或当时人某些共同的心态,以及李白个人特殊的个性中,在这些交织的拼图之下,去找到最可能的解释。这是一个精密的计算,只要是不符合当时某些细致的历史材料所能支持的背景,即使再精彩再闪光都得舍弃。所以,我可以自信地说,李白真实的人生就在我所写的《大唐李白》之中,舍此以外,李白不可能有另外一种不同的人生。
记者:就我的阅读经验,与《大唐李白》或可比拟的是余英时的《朱熹的历史世界》。与你这部小说相同的是,余英时也不是要给朱熹做传,而是以朱熹为中心线索,建构南宋那一段所谓“后王安石时代”的历史。不同之处则在于,前者是学术论著,字字有来历,有出处,有考据,可当信史。而在《大唐李白》里,你对大唐建制、历史变迁、宫闱传说、野史典故等巨细无遗的考证,实际上只是为了构筑阔大的小说世界,也就是说,所有真实的细水微澜,最后都汇入了虚构的汪洋大海。
张大春:这里涉及到一个如何看待历史的问题。有些人以为历史就是一面平整的镜子。那些传记作者或是历史学家,就是想透过他们客观而公正的书写,真实的阐释或呈现历史的原貌。这是可能的吗?我只能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历史和现实不会是一对一的这种镜像的反映,它很可能是一面哈哈镜。我们每个人都没法脱离自己的现实去纯粹客观地看历史。我们只能用自己的现实观或者后天形成的世界观来体察历史。那么我们该怎样重现真实,或者是有高度真实感的历史,这有赖于一些细节,而真实就来自名字、数字等很具体的细节。比如我问你北京每天新增多少辆车,你不知道,对吧?那我告诉你有五千辆,我从一个表格上看到过这个数字。我给你这个数字,你开始有点相信了。我再具体到个位数,我说是每天新增五千三百四十五辆,你就更相信了。你越来越相信那就对了,真实感就是这么一点点建立起来的。
如果小说能够进入到一个世界,全方位地去看当时的人也未必能看清楚的某些角落,这个小说就有了更清楚的视觉。这是写作中最迷人,最让我着迷的地方。
记者:既然是一部小说,一部综合了各种元素的小说。包含于其中的元素,都要经历小说化的化学反应过程。我注意到,小说中有关李白诗歌的部分,你处理得很是熨帖自然,而涉及野史典故的某一些部分,感觉没有经过充分的转化,且与小说的整体有些游离。
张大春:我就是想着,有没有可能写出不像小说的小说?现代的小说,无论是以故事情节为主的,还是以写实题材为导向的,是表达爱恨情仇的,还是重视社会探索的,都已经疲惫。那我就是不要它看上去像小说,或者是你一打开就闻到那股扑鼻而来的“小说”气。所以我要去掉现代小说的气息?之前我在《城邦暴力团》中做过这样的尝试,这一次做得更彻底一点。我尽量让这部小说看起来像客观叙述的状态,它就变成了这样一个融合野史、传记、小说、诗论的面貌。
当然,《大唐李白》肯定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小说。那你得反问一下:小说必须具备传统意义吗?龙应台在她写的第一本书《龙应台评小说》里说,小说家不应该替他的人物跳到台前来发表议论。我看到她这个说法就特别怀疑,小说作者为什么不能够从情节里跳出来了说?他跳出来说了,可能就成了另外一种小说了。所以我写《大唐李白》,就不要它太像小说,里面我也写到了很多诗论,我为什么要这么写?因为某些诗论在唐代还没有被说出来,因为那时的语言没办法支撑这样的诗论,就像在牛顿的时代,你没法去理解爱因斯坦的理论,所以我找了唐人说话的方式,把他们当时没来得及说明白的事物,通过书里的人物,把当时诗的发展背景做一个介绍,你不妨想我是假借小说的体例去写一个文学断代史。
所以,我并不担心它“不像小说”。如果每一个部分都“像小说”,就等于对小说这个写作方式没有开拓。
记者:是不是说在小说的世界里,有这种真实感就可以了,就像是在魔法的世界里,即使你明明知道魔术师在造假,但只要他的魔术你看不出破绽就足够了,而真实与虚构的界限在小说里是不存在的。
张大春:事实就是如此。真实的历史,有些可能是虚构的。虚构的小说,有些却是非虚构的。我对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就曾经有一个彻底的观察。这类作品经常干的一件事,就是把两个相邻的,一个是真实性极高的情节,一个是虚妄性极高的情节直接连接起来。这样做的结果是,读者会对极度写实的情节产生怀疑;那个看起来极度虚妄的东西,却会变得有一些真实感,你会觉得可能存在。
《大唐李白》看起来可能是一个小说,或者看起来是一个历史,当这些元素组合起来的时候,你看到的其实是我称之为“真实感的游移”的东西。透过它,你才明白小说如何拓展它的疆域。
“在现实层面上,我是在一步步往后退”
记者:你的知识学养比一般读者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你读的台湾辅仁大学中文系,读你的作品读不到太多的学院气。但要说你走的是不见正史的野路子,又分明能看出你受过非常系统的文学训练。
张大春:我知道,一些人对学院有非议。有个自学写诗的人,就写了一本书,指出学院里的《诗经》研究,有很多很多错误。自学的人就有这个好处,他们特别自信,他们没有看到学术界海量的研究成果,凭自己的感觉就可以自以为掌握了过人的知识,就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学才是正道,其实自信过了头就未必是好事。就我而言,我非常庆幸自己有过就读辅仁大学的经历,没有那样一个知识积累,我的经历、我的写作会不太一样。远的不说,什么小学啊、中学啊,那是很远了。说到大学,那些教我《楚辞》、《诗经》、文学史等的老师们的脸,随时会在我的写作中冒出来,那种影响真是挥之不去。所以我自己的经验是,珍视学院的训练,同时离开学院也能经常自觉到学术的限制,并不断自我警醒。所以,我有时会对人开玩笑说,我是公民也是野人。
记者:也就是说,你从来不会把自己固守在某一个确定的位置上。你的写作也同样让人难以捉摸。至少眼下,还没有人能下一个准确的定义。莫言说你是“好玩得不得了的作家”,大约也有你的风格变化多端之故。
张大春:忘了是哪本书里写的,它讲到豹子,阴雨天的时候,你是看不到它的。等过了六七天,你再见它时,它整个毛色都焕然一新了。所以,我们才有“君子豹变”的说法。其实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时间累积,你是不能不变的。
写作也是如此,每一个作家都应该尝试变换腔调,要像戏里演的那种涂了红脸就唱关公,涂了花脸就是张飞的程式,就没大意思了。可现在的作家多半受文学史的毒害,他们会认为作家应该有一套别人所没有的风格。这种观念使你守着一种确定的风格不变,这可真是害惨了作家。
记者:如你所说,作家“在一个穿着制服才能被辨认的市场、社群里面”待久了,就是想脱掉这层制服都脱不下来了。
张大春:实际上,对文学的这种疲倦感,一直都有。为何会有这种疲倦,顾炎武说,一言以蔽之,势也。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比如,纳兰性德的词写得实在是好。但除了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外,有多少人知道他其他的词?
记者:有人也担心语言正在退化。一个证据是,如果不是加了注释,你在小说里写到的唐代的那些俚俗的语言,都不能为我们现在所懂得和理解了。另外,他们也担心微博、段子的流行,让语言变得扁平化、单一化,进而让人的感情、思维,也不再是那么精致,且耐人寻味。
张大春:在我看来,微博、段子一类来自社群网站的语言,看起来势不可挡。但不构成语言倒退的忧虑,因为它们很快也被新的语言替代。我曾经接到一个大陆记者的电话,问我对当时流行的“雷”字怎么看?哇,我说你为了一个“雷”字打电话来问我,你不如省省电话费吧。你说,有些字,什么雷啊、囧啊,可能会流行三个月、八个月,但自有新字来雷它、囧它。
当然,我也看到另外一种情况。比如,在捷运上、在电梯里,或在街上听年轻人说话,那语言极其苍白,而且废话、垃圾话、不具意义的生词特别多,会让你很受不了。我在美国的朋友也跟我讲到,美国现在的少年也有这样的情况,他们说的话多半是没话找话,那些词有什么意义,可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但我觉得,即便这样你也没必要担忧,因为这可能会反过来激励我们对这种简单化语言的嘲笑或反思,有的时候反而会出其不意促成丰富的成果。所以,语言发展也好,倒退也好,我都不担心,我所能做的只是细腻、再细腻的观察。
记者:你写《大唐李白》的同时,实际上也在电台上“说”这部小说。这样一种口语化的表达,对你的写作,尤其是你的语言表达是否也产生了影响?
张大春:写这本书,是这么一个状态。我一般早上起来写不到3000字,然后下午在电台说书,说的就是这不到3000字的内容。当然成书的过程,会有一些修改。为了电台写的时候,那会是错字连篇的,你要改过来。再比如,第二部《凤凰台》的开头原来是没有的。写到十四万字左右的时候,我太太提醒我说,这第一部、第二部,读起来有脱节。这下好了,我把其中一个段落,就移到了这《凤凰台》的开头,跟原先的写法是完全两样了。我在电台说书,从最开始讲十五分钟,到现在讲一个小时。除了《红楼梦》《三国》,什么《水浒传》《七侠五义》之类统统讲过,还包括讲一些和我自己有关的故事,累积下来也有两百多篇。
记者:你这样又写作,又在电台里说书,也参加一些公众的活动,算不算通常意义上的“名嘴”?
张大春:我告诉你“名嘴”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就是那些成天在电视上露脸的人,要我说台湾现在为什么在整体堕落,这些满嘴跑火车,没有话题也要制造话题,不懂也要装懂的“名嘴”得负最大的责任。要是我来当市长,我首先就要把这些人给结结实实地收拾一顿。你要知道,在台湾,作家是很容易变成“知识分子”的,一些知识分子,为了表述自己的意见,有机会出书,也变成作家了。这些知识分子,你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无论是反政府还是支持政府都有强烈的意见,但我是非常反对强烈意见的,我唯一的强烈意见就是反对强烈意见,我认为,作家永远应当把作品放在前面,就像苏东坡的诗句“万人如海一身藏”一样,要把自己藏起来,偶尔不小心抛头露面那是不得已。
记者:那就是“大隐隐于市”了。就写作而言,你对自己持怎样的评价?
张大春: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小作家,我恐怕一直都是个小作家。我这不是开玩笑。有一次在上海,有个记者在会议的间隙,跑过来问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个问题具体怎样我记不清了,但言下之意,是说很多中国作家欠缺宽阔的视野,得不到世界的认可。那个时候,他当然没想到,不久以后莫言就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回答那个问题时,我就说我是小作家。而且现在想来,我当这个小作家是有实践的。在台湾,有人要把我的小说编进中学生课本,我立刻就拒绝,再好的文章放到课本里去,就会变得非常无趣,那是绝对不可以的。我也拒绝我的小说被选入各种年度小说选本。我也不参与文坛活动。二十五年前,我就当过评审,二十五年过去了,居然没有比当年的我更年轻的人出来,那是谁的错?所以,两年前,我开始拒绝担任任何文学奖的评审。在现实层面上,我是在一步步往后退。
记者:步步后退是为了赢得更为清晰、开阔的观察视野?我们该怎么理解你所说的“小作家”的概念?
张大春:在写给周华健的歌词里,有一首我最喜欢的歌叫《在野人》,“大人走马黄金台,黄金台上满座衣冠将相才”,“大”字当头,但视角是一个在野人的视角。我就在一个远而冷的距离里,对现实、对历史作一些比较亲切的观察。虽然冷,虽然远,但观察是亲切的。
张大春,台湾作家。1957年生,祖籍山东济南。好故事、会说书、擅书法、爱赋诗。曾获多种华语文学奖项。著有《四喜忧国》《小说稗类》《城邦暴力团》《聆听父亲》等。2013年出版《大唐李白》系列首部曲《少年游》,该书计划共四部,一百万字。其他三部《凤凰台》《将进酒》《捉月歌》将于近年出版。
张大春(中)和作家马家辉(左)、导演王家卫(右)在去年的香港书展上
(来源:文学报/作者:傅小平)
责任编辑:文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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