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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专业读者”唐诺,听他聊两地读者的差异,对阅读逃逸的担忧,对文字尽头的探寻,以及正在写作的苦乐,多是理性克制。对自己的写作透露出一点点不自觉的骄傲,但语调一直温和平缓。惟有谈到女儿谢海盟时才柔软下来,他心中衡量文字和那杆六亲不认的标尺似乎只有在女儿的作品面前才变得稍稍松宽了几分。
大陆读者吃得下硬东西
《文化广场》:你感觉台湾和内地两地阅读者的程度差别有多大?
唐诺:我很少跟读者接触,并不很知道一般人对我书的反应,我在台湾很少有公开活动,也很少出门,上次到北京、上海,有点逼不得已才去一趟,是出版社说服了我,因为我的书(指《尽头》)写得太厚了,得协助人家一下。我有几场跟一般读者的接触,大陆读者的好奇心和热切感要比台湾的大得多,他们有想知道事情的热切的心,台湾读者在这一点上相对比较冷。
《文化广场》:你说,《文字的故事》写得太甜太妩媚了,《阅读的故事》比较认真,但书也无可避免变得难看,这两本书在台湾和内地销量如何?
唐诺:《文字的故事》是台湾卖得最好,销量大概是大陆的四到五倍。大陆是《阅读的故事》卖得最好,是台湾销量的两到三倍。说到原因,我觉得可能大陆的读者吃得下硬一点的东西,比较旗帜鲜明,比较不怕阅读的枯燥沉闷。
在他们看来,也许由一个台湾的人谈中国的汉字,对他们的情感有点冒犯。所以《文字的故事》在内地卖得反倒不如台湾好。不过,我不常回头看自己的书。
文字的发展有极限和尽头
《文化广场》:在网络影像时代,最流行的是140个字为限的微博体,人们对文字忍耐的长度在缩短。你却认为“文字是独一的,没有任何替代物,它是所有知识的最终载体,甚至是人类记忆的最后一片海洋。如果人类世界、人类的认知和思维还有‘远方’,还能前行,我们可以仰靠的,从思索表达到记忆,只能是文字。”这样深情的表白算是一种呼吁吗?
唐诺:这很难是一个呼吁能够完成的。因为它是一个集体性的东西,不是想象简单的方法可以怎么样。我自认为平静地指出来文字跟影像的差别,文字不小心开发出来,把人类的文字信息带到一个没有过的地方。因为人类使用图像已经非常久了,人类有文字不过五千年的时光而已。我们可以退回去,忘掉文字,但我不认为人类的世界会是这个样子,我作为书写者和文字的阅读者,总可以保持一种多样的可能。我不会对文字唱什么挽歌。文字的发展有它的极限和尽头,我并没有哀悼也并不悲伤。还好,这个世界存在,可能有些书不再出版,有些字在这样的书写纪录方式不再出现了,但是就这样吧!甚至不觉得有必要替它送终,那又太不高贵!
我的读者身份远比编辑长
《文化广场》:你点破了很多阅读的秘密:《尤利西斯》只读一遍就够了,《追忆似水年华》其实读完第一部《在斯万家这边》就好了。推理小说书的巅峰之作就出现在前三本,或甚至是处女作。卖梨的不肯说梨苦?你卖推理小说却说只买前三本,这不矛盾吗?
唐诺:我说这些话是作为纯粹的阅读人。我的读者身份远比编辑长。而且做编辑是因为朋友创业帮忙才去的。卡尔维诺在《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中提醒,一个读者最好不要跨进出版行业。我读推理小说是消遣,后面变成工作,这样变得读小说好像在加班。对我来讲,更喜欢读者这个身份,在出版界做事,做的书有一定的路线,但我没有做过物理数学人类学,这些却都是我非常愿意阅读的东西。
《文化广场》:现在的年轻人只看他们同龄人的书,或者比他们大三五岁的作者的书,像《白鲸》、《基度山伯爵》,纳博科夫、霍桑、司汤达都像是历史陈迹,轻易不碰,有的都未必知道。
唐诺:现在读者喜欢阅读越来越轻的文字,阅读的确在逃逸,往通俗,往影像,往轻的状态倾斜。这毕竟蛮久了,现在大家在使用更短的文字,对文字的耐心降低。整个时代在倾向年轻人,讨好年轻时代的人,不敢对抗。这也蛮久的了。它是一个定向的变化,向这个方向一直稳定地变化,需要一点点耐心。我在大陆时也在提醒这些事情,好在大陆人口多,可贵在纵深比台湾深多了,可能这些现象在未来几年会加速。
正在写《左传》阅读心得
《文化广场》:现在正在写什么?
唐诺:《尽头》写了两年多,有点累,接下来我本来想写一点轻松的东西。正在写《左传》的阅读心得,用八个章节,八篇东西来完成,现在刚好写完一半。原来想得比较简单,一篇一万字,正好是一本小书。没想到比预计的要慢,书也会厚一点,现在一篇写到两万字,正写到第五个章节。比想象中没那么轻松顺利,写着写着发现没办法那么简单,比我预计的多用力一点,顺利的话在今年会写完出版。
《文化广场》:你对很多西方的经典如数家珍,现在终于要写回中国传统的东西了。
唐诺:我大学读历史系的,从大学二年级看《左传》到现在看了30多年,不过我写的不是历史,而是看左传想到的东西,触动我的东西。唐诺式的题目,题目没锁那么紧。《左传》是鲁国的历史并不是天下史,为什么一个小国的国史变成后来两百年的中国历史?还有《左传》里讲得最多的人物是郑国的子产,可是他为什么在《史记》里变得不重要?我们为什么不再看重子产?其实是因为后来子产做的事情在中国不存在了,他讲的是小国的生存之道,中国从秦以后走向一统,没有小国的出现。子产只想着如何让郑国活下去,他不想天下只想郑国,完全是小国的思维。子产的重要性消失了,中国后来几千年历史不存在小国,只有大国。
《文化广场》:看《尽头》你提到的西方经典多一些,你喜欢的中国传统古典图书有哪些?喜欢的中国作家又有哪些?
唐诺:我读书前十年都是中国的东西,从第一次下定决心读《十三经》和《二十五史》到现在过去很久了。我很怕一种回归中文的方式,蛮多人到一定年纪,回到中文,我不希望这种方式回去。有朋友问我为什么不谈鲁迅?他想拐我写。可我并不打算那么快回去。
王维、杜甫、左丘明、司马迁,我对他们的评价非常高,都是非常有趣的东西。到这个年纪,能写的能想的已经定型了,现在犹豫写完《左传》写《盐铁论》?可又想专业性的东西交给搞经济的人好吧?
女儿现在是《聂隐娘》编剧
《文化广场》:你经常在文章中提到朱天文和朱天心,却没有提到过朱天衣,朱天衣比起两个姐姐来在内地比较活跃。去年她的《我的山居笔记》在内地也获了不少奖。
唐诺:不让我提到是好事,让我提到不见得是好事。朱天衣也写东西,不必要一定要跟两个姐姐比。我大概不会无聊提到她,因为看我的书的人要比看她们的书的人少得多,所以我不会用比较不好的工具推销热门的工具。
还有好的书写者是不胡乱举例的,我要举例的时候难以找到合适的小说,必须写一个,她是最好的例子,我才提到,我会想到最好的东西。天衣的东西不给我感觉。她目前在书写阵地上跟两个姐姐有一定距离,当然也无所谓了。
《文化广场》:我看过朱天文写的《学飞的盟盟》,对你女儿谢海盟印象深刻,现在很多读者都很好奇,长大的了盟盟在做什么?
唐诺:谢海盟正式编剧侯孝贤最新杀青的新戏《聂隐娘》,从侯孝贤的剧本谈论开始谢海盟都在场,她在记录侯孝贤的创作,当初就有点规划,侯孝贤在《恋恋风尘》以后这么多年,他的剧本创作没有从创作者的角度处理过,不是学术和观影的角度。这中间隔了很久,有相当大的变化。谢海盟打算整理出来。作为一个编剧,她所看到,包括拍戏过程的交谈,她看,她听,她想,大约15万字。如果她不是我的女儿,这部书甚至还是一部不错的书,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调子很冷。今年上半年之前会完工。她的书会比我和朱天心的书都先完成。
(来源:深圳商报/记者:杨青)
责任编辑:文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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