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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萨莉·鲁尼了。2017年,这位来自爱尔兰的年轻作家突然被文学爱好者们捧上神坛,尽管她的作品风格和那些爱尔兰文学老前辈——贝克特、乔伊斯、叶芝、伏尼契有着天壤之别,但这完全不妨碍她被《泰晤士报》称为“千禧世代第一位伟大作家”——她本人厌恶这个说法。
鲁尼对媒体表达了数次自己对于“千禧一代”的反感,“这件事很痛苦。你不想显得不礼貌,但很明显,我只是不想被这样描述,一点也不想要”。然而无济于事,人们从她书中的字里行间闻到了专属于千禧年之后、科技时代才有的气息,出版社大肆宣传鲁尼是“Snapchat时代的塞林格”。
但话说回来,这么说并非有失公允。从《聊天记录》到《正常人》,再到2022年的新作《美丽的世界,你在哪里》,鲁尼的每一部作品都成为了现象级的全球畅销小说。她将自己的写作风格归功于“邮件写作”。可以说,她的文字风格和互联网密不可分,细腻、平实,甚至有点琐碎——绝对称不上辞藻华丽,但极具观看感。
鲁尼将动作、颜色、语气和氛围不遗余力地呈现在文字中,就像剧本那样。喜欢海明威式粗犷文风的读者恐怕无福消受这种虚无又事无巨细的写作风格,但热衷于细节描写的读者或许会两眼放光。总的来说,这种风格的确适合这个空虚的时代。
01
鲁尼被认为更代表她这个时代,而不是她的地域
在成为欧洲排名最高的辩手之后不久,鲁尼便退出了辩论界,当时她只有22岁。某种程度上,这印证了她对语言的掌控能力。2015年,鲁尼在《都柏林评论》(Dublin Review)上发表了一篇关于她大学辩论时期的文章,她写道:“实际上,我觉得这(辩论)很压抑,而且有点不道德。”正是这篇文章开启了鲁尼的写作生涯。据《纽约客》的报道,文章吸引了出版经纪人的注意。
2017年,处女作《聊天记录》一经出版,鲁尼几乎瞬间成为最受瞩目的作家,虔诚的文学爱好者们人手一本,就像在抚摸新时代的《尤利西斯》,这股热浪从欧洲弥漫开来,直至席卷全球。《纽约客》作家劳伦·柯林斯认为:“作为一个爱尔兰作家,鲁尼被认为更代表她这个时代,而不是她的地域,这或许是让人欣喜的。
在鲁尼文学身份的高下排序中,‘千禧世代’高于‘爱尔兰人’,但或许‘后金融危机’又高于‘千禧世代’。”鲁尼并不认为自己能代表爱尔兰文学,但她承认互联网对她的影响。鲁尼出生于1991年,家用电脑的普及正方兴未艾。
1990年,Microsoft迎来了第一个具有跨时代意义的作品——Windows 3.0,那是比尔·盖茨的辉煌时刻,全人类的生活即将迎来颠覆性变革。和任何90后一样,鲁尼从小就沉浸在互联网的信息世界。“对任何事物,我都希望能有了解的方式,我现在依旧会利用互联网的这一点。”
鲁尼喜欢研究事物,她在网上发现一个新东西,便会不断了解下去,直到浏览完所有资料,就会开始下一个。鲁尼经常在深夜回复邮件,正如她所说,这塑造了她的文字风格。柯林斯在文章中夸赞“语言是鲁尼的超能力”:“她拉扯、弯折句子,就像它们是那种气球扭成的工艺品。”
2020年,BBC改编了鲁尼的小说《正常人》,将它搬上荧屏。由获得奥斯卡提名的导演伦尼·阿伯拉罕森(Lenny Abrahamson)执导,他表示自己“抓住了机会”来担任导演。
阿伯拉罕森同样毫不吝啬对鲁尼的赞美之词:“她能够用最简练的语言捕捉到真实生活中的细节,她好像真的和这些奇妙的角色在现实中见过面。她能够在姿势或声音的细节中找到一种方式,去探索角色的内在。”
人们对鲁尼的好评如潮已经司空见惯,但也有一部分读者表示“对爱尔兰文学后继无人的现状感到担忧”,他们认为鲁尼被“严重过誉了”,她那些描写小情绪、琐碎日常以及老生常谈的阶级矛盾的文字和伟大的乔伊斯难以比肩。无论何种论调,鲁尼都不感兴趣,就像一个局外人。
在她看来,人们的语言,尤其在互联网时代,都是经过精心编辑的。就像Instagram上美化过的照片那样,人们在发信息的时候,同样会编辑语言,精心设计它们的顺序和语调,以便精确传达自己的意图。另一方面,线上沟通带来了科技时代才有的新问题。
人们在线上沟通时产生的种种疑惑和误会,就像2000年之后全人类都参与其中的猜谜游戏,“他给我发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回复‘好的’而要回复‘哦’”“她是生气了吗”,等等。《纽约客》评论道:“我们这个时代是个伟大的书信体时代,尽管没有人全心认可这个判断,但因为手机(打)电话功能的消解,文本又重新变得无处不在。”
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文字交流永远比不上面对面的坦诚沟通,那些缺失掉的表情、肢体语言和细微的语调变化,让人们的线上形象和真实生活中的形象相差万里,一个手机上和你打得火热的情人,可能在见面时心不在焉;而一个在短信中高冷矜持的女人,或许在约会时变成一个祈求爱怜的可怜虫。
就像弗朗西丝和尼克在关系深入之后,弗朗西丝再也无法保持她在手机上那种“不为所动”的形象。和生活在科技时代的所有人一样,鲁尼小说中的人物同样是网络社会的居民,通过短信、电子邮件和各式各样的即时通信交流,这种新型的沟通方式既是可控的,同时也时刻处于失控之中。
02
“在她的灵魂深处有某种巨大的虚无”
人们对于新一代人的担忧从未停止,“垮掉的一代”这一术语几乎可以严丝合缝地扣在任何新生代身上,现如今千禧一代在全球范围内再次获得了“毫无事业心,不求上进,无病呻吟”的刻板印象。但神奇的是,不论哪一代人出现了这些年轻人固有的典型症状,都有人为他们正名。
鲁尼从来不写比自己年龄更大的人。“我只写二十出头的那些人。”她说。她笔下的人物时不时地在人际关系中穿梭,认真地谈论政治和文学理论;他们在法国或意大利度假,但有时却没有足够的钱吃饭。这些年轻人的生活看上去没有实际的困境,他们并没有经历饥荒、战争或者街头暴力,但却没有人活得如鱼得水。
这些年轻人,似乎缺乏老一辈澎湃的热血和简单的处世哲学,他们看似淡然冷静,却总在内心深处挣扎唏嘘,没有人说得清自己究竟要什么,同时也不明白自己厌弃什么。
鲁尼在《正常人》中写道:“她身上有让人害怕的地方,在她的灵魂深处有某种巨大的虚无。就好像你在等电梯,结果门打开时里面空荡荡,只有漆黑的电梯通道,永无尽头。”鲁尼将千禧一代的空虚和懒惰怪罪于经济衰退,她表示“千禧一代困于老一辈所酿下的经济窘境”。
然而,即便经济垮塌,都柏林的房租却如火箭般攀升,和伦敦相差无几。《卫报》戏谑地写道:“有一点是肯定的,作为一名都柏林的作家,很难不去考虑房子问题。”就算一个年轻人尽职尽责,也没有升职提薪的保障,人们已经不再把事业当作自己身份的一部分。
鲁尼笔下的弗朗西丝就是如此,对工作毫无激情,反而艳羡着尼克和梅丽莎这些人,至少在他们的年代,结婚以后还能买得起房,这一点和中国毫无二致。另一方面,困境也是一种假象。正是因为千禧一代缺乏真实的、生死攸关的困境,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事情就会变成骆驼身上的一根根稻草,这些稻草每一根看上去都不足为道,也许是和爱人闹了别扭,也许是受困于阶级跃升,或者是交不起房租,但足以让人窒息。
越是步入社会的年轻人,越会发现自己和童年时预想的25岁、30岁该有的名望地位相去甚远,挫败感让年轻一代越发轻飘飘,他们最终变成看上去满不在乎,却内心纠结的成年人。正如弗朗西丝幻想她是“藏在普通人群当中的天才”,但不幸的是,和大多数人一样,她绝望地发现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她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变得“特别”。
当她得知自己被诊断出子宫内膜异位症,她说:“我意识到我的人生会充满平庸的生理上的疼痛,这没什么特别的。痛苦并不会让我特别,假装不痛苦也不会让我特别。谈论它,甚至书写它也不会将它变成某种有用的东西。什么也不会。”
03
“我不理解社交的意义”
鲁尼认为自己非常幸运,不是那些超级球星什么的,“大多数人从来没听说过我——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人。愿它永远这样!我对此非常非常满意,我完全承认我其实并不出名”。鲁尼删除了自己的Twitter账户,尽管关于她的推文几乎都是正面的,“当我看到我的名字或者我的照片时,我会有一种可怕的感觉。
就这本书的报道而言,我真的很幸运。但我现在成了公众监督或讨论的对象”。她也不再读自己的新闻或评论,“不读这些对我的心理幸福非常重要”。和大多数畅销书作者不一样,鲁尼不太沉浸于成功的喜悦。除去作家的身份,鲁尼更倾向于是一个观察者,而不是参与者。
她在《正常人》中展现了敏锐的洞察力,对年轻人之间的细微动态观察入微,但这些人际之间的互动并不完全来自她的经历。“我小的时候很内向,读了很多书,但社交生活不怎么活跃,”她补充道,“我不理解社交的意义。”
成年之后,她在都柏林圣三一大学找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友谊”,在《聊天记录》的序言中,鲁尼专门感谢了两个朋友,她“从中借鉴了很多”,她还感谢了自己的伴侣约翰·普拉斯福卡(John Prasifka),他们在辩论赛中认识,“那时是我第一次因为概念和政治上的讨论,结识了朋友”。“从本质上说,我并不是那种感觉与外界联系紧密的人”,她坦言自己“喜欢文字甚于真实的人际交往”。
但是,鲁尼逐渐意识到,任何人都无法孤立自身。正如弗朗西丝逐渐意识到独立是一种假象,甚至是一种免受他人伤害的自我保护机制——这来自鲁尼自己的意识觉醒,她“曾经重视女性的自主权”,但现在她认为“独立的自我是一种错觉”。
鲁尼认为哲学的发展越来越倾向于认同个人主义。“但我想指出,个人的独立性完全是一个神话。我们都是相互联系的,不管你认为自己多么自给自足,实际上你总是依赖别人。我们无法确切地知道我们的言行是如何被解释的。毕竟,没有‘社会的凝视’(social gaze),就没有语言可以开始,就没有互动可以被感知或思考,事物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鲁尼解释道。
很多评论认为,鲁尼写的人物和她生活在相似的世界里。几乎可以说,她写的人物就是她自己。“当我开始写《聊天记录》时,我甚至还没读完硕士学位,所以我能写的世界,我的选择基本上只有一个。到目前为止,我写的书都是关于像我这样的人的,现在我的生活不一样了,我不知道我能在多大程度上继续这样做,也不知道我目前的社交圈子能在多大程度上适应我的写作。
我可以继续写我26岁以前的生活,但那不是一个完整的成人生活。只是一点点而已。”现在,她准备尝试新的写作内容:“我想写那些在环境中发生巨大变化的人物,就像我经历过的那样。”这么说来,她的选择仍然只有一个,还是她自己。《采访》(Interview)杂志采访了纽约布鲁克林几位著名书店的员工,以了解《正常人》的销售情况。书籍文化(Book Culture)的麦克说,“我们一共卖了83本,第一周就卖了37本。
只有曼哈顿中上阶层的人在买它。它更倾向于女性,但我认为这也是对新书的偏见”;绿光书店(Greenlight)的佩奇表示,“(读者)显而易见的答案是白人女性,尤其是年轻的白人女性”;来自麦克纳利·杰克逊(McNally Jackson)书店的山姆说,“我们第一周卖了43本,第二周卖了21本,第三周卖了12本。当然,这本书更多的购买者是女性”。看得出,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白人女性是鲁尼最忠实的读者。有意思的是,鲁尼和她的读者也在某种程度上合二为一了。
(来源:中华少年作家编辑部/作者:宋爽)
责任编辑:文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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