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景娅的散文写得很精彩，《男根山》是她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因为是第一次涉足小说写作，吴景娅没有受到小说固有模式的约束，写得非常自由，充分发挥了她散文写作的长处。《男根山》写的是一个很特别的故事，小说描写了由地域文化中男性生殖器的图腾崇拜所带来的文化习俗，激活了作者对女性生存和女性生命的思索，同时，又把这种思索转化为一种小说形象，思想内涵十分丰富。

《男根山》是典型的女性写作，带有女性的清醒立场和女性的特有思维，给我们提供了看待世界的不同方式。从女性写作的角度看，《男根山》有两点特别值得注意：首先，它是一种诗性写作。诗性写作大概与吴景娅常年进行散文写作所形成的艺术思维有关系。小说采用了散文的结构，一些小说章节是从女性意识的角度去设置的，而不是从情节发展的角度去设置。在“旗袍”这一章中，作者特意设置了一次穿旗袍的聚会，聚会的重心并不在刻画人物，而是借人物形象表达了作者对旗袍的思索。又如，作者多次采用了小说中套小说的写法。同时，作者在小说中坚持采用散文的叙述方式。尽管小说是以第三人称的客观叙述来展开情节的，但是，我们读起来却分明发现带有第一人称的特点——在阅读中，我们会不期然地跟着主人公奕华的思路走，作者经常通过奕华来直接表达她的一些想法和思想。奕华实际上成为了吴景娅的代言人，而这，正是散文叙述的典型标志：散文始终有作家主体站在前台。

其次，《男根山》又是一种智性写作。小说体现出了女性智慧，这是建立在作者长年思考成果的基础上的，是一部以思想取胜的小说。我一直以为，女性小说写作的最大特点就是她们的感性非常强大，往往是她们的感性抓住了我们。女性作家的小说写作往往以感性取胜，而思想性要弱一些。女性作家中以思想取胜的并不是很多，《男根山》则是一部以思想取胜的小说。其实对于吴景娅来说，思想本身就是她反击男权中心的武器——男权中心掌握世界的话语权，首先就体现在男性要独占思想的话语权。人们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在男人看来，女人一思考，男人就发笑。吴景娅的小说也涉及到了思想话语权的问题。奕华不断地思考问题，却遭到了男人的嘲笑，老乔的弟子直率地对奕华说，思想不是女人的长处。但吴景娅就是要把主人公奕华塑造成一个不断在思考的女性。奕华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她整个的情感与人生经历，始终都带着她的思想往前走，而她这个特点却不断被男人嘲笑。在小说故事里不断穿插着一些作者的思想见解，有时候看上去比较零碎，但是全部读完之后，我们可以串连起作者对于男性、女性的一种整体思考。小说中的一些见解很精彩，比如说对于《红楼梦》、男人、女人的议论，小说中有一个情节出现了法国巴黎的埃菲尔铁塔，这时候，吴景娅的议论自然地让读者联想到北京的“大裤衩”，并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小说围绕着吴景娅对男人、女人整体的看法而展开思绪，其中也提供了很多思想之谜。

从智性写作的角度来看，作者有着内在的矛盾和纠葛。所以她的主人公奕华也始终是矛盾的。用小说里的话说，“她想把自己抛进矛盾的漩涡”。她要去参加老板的约会，精心打扮自己，最后却选择了将旗袍穿在身上，而这件旗袍又是她最痛恨的服装。这恰好是女性主义无法摆脱的一种处境。我并不完全认为吴景娅是按照一种女权主义或者是女性主义的理论来进行写作的，其实中国很多女性作家都不在乎理论是怎么表述的，但是很明显，她们又受到理论的启发，理论使她们的女性经验得以彰显。女性主义理论始终无法绕开女性在现实中的复杂困境，因此，没有一种理论能够帮助女性圆满地解决现实问题。当女性主义非常激烈地宣传性解放的时候，带来的后果可能是家庭破裂，可能是单亲母亲的出现。女性主义再往前走，又提出了一种和谐的两性融合的观点，并且想象出一种在社会和文化意义上的男女共体。吴景娅在小说中所表达的她对未来的设计仿佛与此有一致之处：在她的理想中，可能是一种男性、女性和谐的未来。但是她对于这一点仍然存在着困惑，因此，到最后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而这可能恰好就是这部小说的魅力所在。

整部小说是理性与感性相交融的写作，这也是它最大的特点。我读女性作家的小说，总觉得最能够抓住我的还是她们的感性。但是，在吴景娅的《男根山》里，理性浮出了感性的水面，处在一种显性的位置。同时，理性又被她的感性所牵制着。其中有一个人物给我印象最深——姚俐俐，她是一个典型的悲剧性人物，但这个悲剧性的女性形象似乎又难以得到吴景娅的同情，在刻画她的时候，作者有意把她的形象描写得不那么美，甚至很丑：一个扁的脸庞，甚至鼻子都凹进去了。但是姚俐俐有着最强大的性特征，她高耸的胸部——她就是以此去勾引男人。也就是说，从感性的角度吴景娅并不接受姚俐俐，但是从理性角度来说，她又把姚俐俐作为一个悲剧性人物来塑造。也许正是这种理性和感性在作者身上的相互牵扯，更增加了小说内涵的复杂性。

总而言之，对于吴景娅来说，这种内在的矛盾在她的小说中充分地表现出来了，这也给我们提供了更多解读小说的方式。也许，对于一个男性批评家而言，怎样顺着女性的思路进入到她给我们提供的文学世界中去，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这大概正是女性主义批评能够大有作为的地方。

(来源：中华少年作家网/作者：贺绍俊)

责任编辑：文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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